徐珮菱 (中信金融管理學院科技金融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財團法人人工智慧法律國際研究基金會兼任研究員)

一、央行數位貨幣之源起與定義

      截至2021年7月30日為止，全球共有5878種加密貨幣上市交易，但數量繁多的加密貨幣當中，能如比特幣及以太幣提供強大的信任機制之加密貨幣屈指可數，其中更不乏借虛擬通貨之名行詐欺之實的刑事案件［註1］。私人所發行之加密數位貨幣彼此之間產生市場競爭，與經濟學家海耶克曾主張之「廢除中央銀行，允許私人發行貨幣，如同商品一樣在市場機制中自由的競爭。」情形有類似之處［註2］。而虛擬通貨環境的強力競爭，運行穩定而機制值得信賴的虛擬通貨是否將對法償貨幣產生擠壓，是經濟學家所關心的問題，亦影響國家的金融穩定性。在多如繁星的虛擬通貨中，許多因基礎建設較為薄弱，信任機制不穩定等因素將阻礙其流通。
      虛擬通貨的運作形式帶來便利跨境支付及打擊洗錢防制等新機會，加上Libra(現為Diem)的推展與構思，央行數位貨幣(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 CBDC)近年之發展與穩定幣關係密切。自比特幣使用區塊鏈、POW(Proof of Work)、加密安全法及數位簽章等技術，使強大的信任機器區塊鏈開始應用於貨幣後發展至今，數位加密貨幣結合智慧合約技術應用更多元，提供更具挑戰想像力之前景，例如非同質化代幣(NFT)及元宇宙等。央行數位貨幣研究隨著數位經濟發展也日益重要，未來金融領域的數位化與虛擬通貨及央行數位貨幣或將密不可分。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IMF )對央行數位貨幣定義為：「司法管轄區的中央銀行，或其他金融機構發行的主權貨幣的數位表現形式，並作為該行之負債。」［註3］防制洗錢金融行動工作組織 (FATF)認為央行數位貨幣並非虛擬資產(Virtual Asset, VA)，因此其所發布有關VA之反洗錢指南建議並不適用於CBDC，CBDC是以數位形式表示之法定貨幣。［註4］

二、央行數位貨幣與跨境支付

      央行數位貨幣可望帶來更便捷之交易方式，其中現行跨境支付仍存在進步空間，央行數位貨幣亦被寄予厚望。現行跨境支付可改進之處包括：昂貴(Costly)、操作複雜(Complex operations)、高外匯結算風險(High FX settlement risk)、低透明度(Low transparency)及沉重的報告負擔(Heavy reporting burden)［註5］。跨境支付應用區塊鏈技術，可解決跨境支付中流程繁瑣、支付效率低、結算風險高等缺點，去中心化技術帶來解決舊問題的新方式。
      2021年9月國際清算銀行(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縮寫BIS)發布數位貨幣橋（m-CBDC Bridge），名為Inthanon-LionRock之研究報告。Inthanon-LionRock由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研究所聯合香港金融管理局、泰國中央銀行及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國中央銀行共同研究，針對多邊央行數位貨幣橋進行研究，研究目的在探索央行數位貨幣（CBDC）於跨境支付中的應用。［註6］
      Inthanon-LionRock透過三種央行數位貨幣跨境支付模式，欲對舊有問題進行改善。舊有跨境支付待改善問題包括：舊有技術平臺營業時間受限、資料格式支離破碎並遭截短、匯率與匯入手續費不明、交易鏈漫長及法遵檢查之過程複雜等。Inthanon-LionRock之三種跨境支付模式包括：一、基於相容CBDC (央行數位貨幣) 系統之mCBDC (多邊央行數位貨幣) 安排；二、基於共通CBDC系統之mCBDC安排及三、單一mCBDC多幣別系統。［註7］透過不同的模式安排，針對前述問題將產生不同之因應方式，以法遵檢查之過程簡化為例，模式一基於相容CBDC (央行數位貨幣) 系統之mCBDC (多邊央行數位貨幣) 安排，利用相容之法遵機制，降低不確定之變數及成本。模式二基於共通CBDC系統之mCBDC安排，使相互連接的系統不會影響多項或互相衝突的法遵要求。模式三之單一mCBDC多幣別系統，採單一存取要求，意味著系統內須採用同等之遵規要求。［註8］
      Inthanon-LionRock 之原型階層設計包括三層，第一層核心層、第二層後端應用層及第三層前端層。第一層核心層包含資料持續存在之區塊鏈分類帳，以及執行已編程功能之智慧合約邏輯。第二層後端應用層為第一層提供身分識別、存取與路由函數，以及錢包登入、金鑰管理、分類帳外匯兌服務。第三層前端層負責提供進入核心系統的介面，並可依據終端使用者與所需之功能而採用不同形式。［註9］

三、央行數位貨幣面臨之法遵與監理問題

(一)建立通用法遵標準

      Inthanon-LionRock之CBDC多邊跨境支付系統帶來更高之跨境匯兌效率，在多邊共同參與維護系統平臺的架構之下，也產生更多元複雜的法規問題。以CBDC之支付系統而言，適當之隱私權保護規定，可供防範商業模式濫用個人資料導致不公平商業行為，例如不當排除或歧視。相關規定亦可防範交易對手或系統營運商瀆職或疏忽，且能避免政府機關在欠缺證據或有失合理情況下逕行監視。而對相關參與者，以及其內部之參與機構而言，如何建立共通之標準與法遵規則，以及取用及管理資料之權限，防止駭客入侵及其他網路的安全問題，值得後續研究觀察。
      另央行數位貨幣較傳統紙幣重視網路技術安全問題，並須與原本由金融機構所架構之支付體系相融合。［註10］因此針對網路交易之安全標準，該如何出制定相關跨境運行規則、安全標準以及可適用於商業銀行、營運商及其他可能加入之仲介機構間共通之支付規則與安全協議，亦為對各國立法者的挑戰。而在央行數位貨幣使用之網路開發，是否需有可信賴之協力廠商仲介機構加入，傳統大、小商業銀行之技術能否因應新穎之數位經濟平臺，在各自擁有不同資源強項的情形下，有無資源共用及整合之必要，以利推行央行數位貨幣之使用，界定所有參與主體之權限與責任，可能將影響相關業務之順利推行。
 

(二)構建值得信賴的運行機制

      比特幣之成功可歸因於強大的去中心化信任機器區塊鏈，而目前金融市場的穩定與流通性取決於良好的金融監管政策。從理性的金融消費者觀點，加密數位貨幣信用的支撐者，是否合乎法規監管的情況，將影響其選擇是否進入加密數位貨幣市場。從主權信用成為貨幣信用角度來看，現代社會多數主權國家可通過法律強制與公眾信任兩種途徑鞏固貨幣信用的制度基礎。［註11］
      央行數位貨幣乃各國央行所發行之數位形式法定貨幣，將具有中心化、多元化及法定性等特徵，央行為最終貸款方，以國家信用支撐其運作及流通。［註12］央行及其他發行機構應於發行CBDC 時獲得明確之授權。［註13］CBDC之系統，包括基礎架構及參與其事之相關組織，需遵行適當之並值得民眾信賴的統一標準。而就總體審慎或個體審慎監理之標準而言，例如提供CBDC移轉、儲存或保管服務之主體，亦應比照針對現金或既有數位貨幣提供類似服務之機構。［註14］從技術面來看，常見的資料標準 (尤其是 ISO 20022) 可能促使 CBDC 系統與其他支付系統互通。若 CBDC 系統與仲介機構合作，則該系統的設計必須可支援某仲介機構客戶與其他仲介機構客戶之間的支付 (線上或離線支付)，同時支援資料可攜權，以免使用者受限於單一仲介機構。［註15］其所衍生之資料保護、資料安全問題，可能將影響民眾對系統之信賴與使用程度。
 

四、代結論

      央行數位貨幣之發行，目前大部分國家尚處於研究階段，中國大陸之數位人民幣則已開始廣泛試點，惟面對未來實際發行，其所產生之風險仍未明。從相關研究文獻中可知為順利推行央行數位貨幣，可能面臨多家金融機構、協力廠商支付、營運商、研究機構及數據公司等之合作，如何明確對各個主體之監管要求並落實於CBDC系統中，乃推行央行數位貨幣之重要問題。
      在央行數位貨幣的監管問題上，除了明確參與者之監督機制與法遵要求，另外CBDC之支付與結算系統是否能夠確保消費者保護之問題，而在確保法遵要求及消費者保護之前提下，又須同時注意降低成本之原則性問題，如何平衡成本及效率並及早因應相關問題，值得後續詳細探究。而目前正當熱門的元宇宙，也可能意味者，未來央行數位貨幣可能與虛擬通貨共存，中心化與法定性是否存在衝突，如何調和管理機制，充滿挑戰。在數位經濟平臺中，中心化的管理模式能確保央行對法定貨幣之控制職責，使CBDC與去中心化的虛擬通貨產生根本之差異。去中心化平臺與中心化平臺之間可否存在流通管道，就如虛擬通貨與央行數位貨幣之間，可否與元宇宙同步進行虛實整合，則為未來可能值得持續關注之議題。


  參考資料：
  1. 例如於2021年10月發生之魷魚幣詐騙案件。天下雜誌，魷魚幣狂飆數千倍後崩盤，一場騙局？，2021年10月，來源網址：https://www.cw.com.tw/article/5118787(最後點擊日:2021年11月19日
  2. (英)弗裡德里希·馮·哈耶克，《貨幣的非國家化 (Denationalisation of Money)》，海南出版社，2019年5月出版。
  3. IMF Working Paper, by by John Kiff, Jihad Alwazir, Sonja Davidovic, Aquiles Farias,Ashraf Khan, Tanai Khiaonarong, Majid Malaika,Hunter Monroe, Nobu Sugimoto, Hervé Tourpe, and Peter Zhou, “A Survey of Research on Retail 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 June 2020, at 9.
  4. FATF Updated Guidance for A Risk-Based Approach, Virtual Assets And Virtual Asset Service Providers, 2021 Oct., at 10~11.
  5. BIS, Inthanon-LionRock to mBridge: building a multi CBDC platform for international payments, at 16, (Sep. 2021), from: https://www.bis.org/publ/othp40.htm.
  6. BIS, Inthanon-LionRock to mBridge: building a multi CBDC platform for international payments,https://www.bis.org/publ/othp40.htm.
  7. BIS, Inthanon-LionRock to mBridge: building a multi CBDC platform for international payments, at 28,(Sep. 2021), from: https://www.bis.org/publ/othp40.htm.
  8. BIS, Inthanon-LionRock to mBridge: building a multi CBDC platform for international payments, at 28, (Sep. 2021), from: https://www.bis.org/publ/othp40.htm.
  9. BIS, Inthanon-LionRock to mBridge: building a multi CBDC platform for international payments, at 34, (Sep. 2021), from: https://www.bis.org/publ/othp40.htm.
  10. 宋小雨、朱睿、季依玲、沈建春，央行數位貨幣（DCEP）重塑銀行支付體系的前景與思考，商場現代化，2021年第15期，總第948期，頁133~134。
  11. Giannini C. The Age of Central Banks [M]. Gloucestershire: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2011.轉引自王宏傑，央行數為貨幣的優勢、影響及研發分析—基於文獻綜述的視角，金融理論與實踐，2021年第8期(總第505期)，頁68。
  12. 宋鷺，央行數位貨幣對商業銀行影響幾何？，中國銀行業，2021年第5期，頁37。
  13. 台灣依據中央銀行法第13條第1項規定：「中華民國貨幣，由本行發行之。」同條第2項規定：「本行發行之貨幣為國幣，對於中華民國境內之一切支付，具有法償效力。」同條第3項規定：「貨幣之印製及鑄造，由本行設廠專營並管理之。」發行央行數位貨幣，確立其法償貨幣之地位，即須透過立法賦予發行機構央行數位貨幣之發行權。
  14. 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BIS), 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ies: foundational principles and core features, at 14 (2020.10), from: https://www.bis.org/publ/othp33.htm
  15. Bank for International Settlements(BIS), 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ies: foundational principles and core features, at 14 (2020.10), from: https://www.bis.org/publ/othp3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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